混血文科 05
菜鳥 iOS 工程師冒險之旅:日出之前
全文共 2795 字,閱讀大約需要 9 分鐘。
你吩咐我離去,莫再多言,
是因為白晝到來了嗎?
世界是深邃的:――遠過於白晝所能想像地深邃。
許多事情是不應在白晝面前說出的。
白晝到了,我們分別了吧!
――尼采〈日出之前〉
你不知道的故宮
回暖的三月天,下午一點,師大圖書館古典閱覽室。
這是一個不出五坪的小空間,古色古香、四周書牆環繞,擺放著一系列《文淵閣四庫全書》和《敦煌大藏經》,卻很少有人真正進來翻閱。
我坐在中國仿古紅漆實木椅上,仔細檢查履歷。
審慎地按下送出之後,忍不住開始回想――
「Ya-Han,感謝妳投遞履歷給我們。我們直接切入正題,由於這份職缺與『院藏善本古籍數位計畫』密切相關,因此請試著說明對院藏善本的理解?」
「是的,目前院藏善本古籍共有八大類,分別是:文淵閣四庫全書、摛藻堂四庫薈要、天祿琳琅、武英殿刻本、方志、內閣大庫、山陰沈仲濤研易樓藏書,和正在展出的楊守敬觀海堂藏書。」
此時,在我面前的,是四位來自故宮的面試官,從年紀可以隱約推測出他們的資深程度。通常,為了讀懂院藏的清宮文獻,部分的研究員必須精通蒙、滿、漢三種語言,並擁有相當水準的古物鑑賞能力。
對文史哲學群出身的學生來說,他們更是前輩中的前輩。
聽到正確答案,面試官有的微微地笑了笑,有的依舊不動如山、繼續低頭看著資料,有的則拿起鉛筆在紙上沙沙地做上記號。
方才的提問,是為了測試應徵者對於故宮善本藏書的理解。由於在古籍流傳的過程中,經常會衍生許多不同的版本,這當中如有經過詳細抄寫、比對、排版和印刷優良的本子,就稱作「善本」。
例如「天祿琳琅」即是乾隆皇帝下旨,整理康熙、雍正時期就開始向全國徵收的善本藏書,這大批宋元明代的善本古籍集中在乾清宮的東側――昭仁殿,檢點完成後,又引用漢代宮廷圖書館「天祿閣」的典故賜名。
目前正在展出的「楊守敬觀海堂藏書」,是清末文士楊守敬擔任駐日公使時,適逢日本明治維新,意外見到大批珍貴稀有的漢籍在市場上賤賣,於是起意收購、運回中國的藏書。這批藏書記載許多失傳的技術,比如醫學。
至於這份工作,則是應徵圖書文獻處的專任研究助理。因為故宮的組織從典藏角度看,分為器物處、書畫處和圖書文獻處,每年皆依需求設置研究助理,負責處理該管轄範圍內的院藏文物事務。
而為了檢驗每位應徵者的專業程度,在面試前,工作人員已經先分批將應徵者帶往位於地下三樓的試場,進行古書圖像的掃描瑕疵檢驗測試。
傳說中的地下通道
在進入通往試場的地下入口前,我隱約瞧見,門口的警衛,似乎有配槍。
厚重堅固的鐵門關上了,門裡的彈簧發出卡鎖的聲音。
這批隊伍,有兩位工作人員隨行,一位在前,一位殿後,應徵者兩兩夾在中間,緩緩步向試場。每走下一個階梯、愈深入地下樓層,就越感到寒冷,四周靜悄悄地,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。
同行的幾位應徵者開始不自覺顫抖,但我不怕。心裡有底,溫度之所以下降,是為了保護文物,連濕度都必須嚴格控管;至於地下每層樓通過的厚重、全身使力無法拉開的鐵門,則是防範宵小和敵軍的層層防衛。
好不容易抵達試場,工作人員開始說明測試目的及規則:由於人工掃描的古書圖像難免會產生瑕疵,像是毛髮沾黏、歪斜、色差、虹光、切字等問題,因此掃描完成後,必須使用人眼辨識和科學鑑定的方法予以排除。
測試開始前,我暗暗給自己打氣:如果可以爭取到這份工作,未來應該會接觸到更多軟體工程師,因為故宮這幾年來開始推廣文物數位化,包括3D影像導覽、資料庫和文物故事情境APP……。
我清楚明白,現在的自己,還沒有能力成為一位專業的工程師,唯一的方式,就是憑藉著現有的能力,拿出勇氣,朝向目標邁進。
「師者」職業的背後……
思緒拉回面試,這時,一位年紀約五六十歲的面試官開口問道:「我有個疑問,既然妳是師大國文系碩士,學業成績還拿到高分,距離應屆畢業已經半年了,這期間是在準備教師甄試嗎?」
「是這樣的,師大國文系進入碩班後,基本上就分為『教師』和『學者』兩種路線。這兩種路線雖然並不衝突,但是也不完全等同,我走的始終是學術,這半年來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自學程式。」
看著這位應該也是文科出身的面試官不甚滿意的表情,心中無奈嘆了口氣。如果說出實情,他,以及擁有相同想法的人們,又是否能夠瞭解呢?
一位公立學校正職教師的養成,最開始時必須先兼顧大學本科的課業,接著再修習 36 學分的教育學程、參與半年的實習,成績及格才能報考教師執照。因應少子化,具有師培課程的學校很早就取消公費實習,所有的學分都必須自費。
取得教師執照後,求職之路才真正開始――「流浪教師群」開始瞄準公立學校開出的稀少職缺,全臺灣巡迴報考,每年光是一間間累積下來的報名費、作品集製作費、資料審查費和交通費就十分驚人。
因此,不只高教人才過剩,流浪教師也愈來愈多。我走的雖然是學術路線,身邊仍有許多投身教育界的朋友,他們的困境與我相當,既然如此,那麼,為什麼還會提出「師大畢業 = 當老師」這樣的疑問?
何況近幾年來,臺師大早已不再從制度面鼓勵學生擔任國高中教師,師培生的名額逐年下降,並廣泛開設具有國際視野、多元領域和前瞻策劃的額外課程,學生擁有充足的資源,來探索自己的興趣所在。
不過,於我而言,大學開始,學術路線就已確定――早起前往還沒開館的圖書館報到、接觸本科古典和現代領域、下課後尋找師長提起的一條文獻、參與研究所課程、自己嘗試寫學術論文、申請研究計畫……。
碩班時期,為了訓練學術頭腦,碩論花費的心力更是旁人的兩倍以上。由於研究領域的特別,必須接觸西方哲學、中國思想和美學訓練,才有辦法處理四位研究對象、和將近九十本全集提煉而成的學術現象。
這樣的堅持一直到研究所畢業的前半年,才終於接受現實:我熱愛讀書、學習知識,但是卻永遠沒有辦法成為一名只待在學界的教育者。不是沒有可能,但是真的希望渺茫……。
與其侷限在原地,不如轉身思考:自己兼具「教師」與「學者」特質的背後――到底具有什麼樣的能力?學界歷練出身,又擁有什麼樣足以在科技領域打拼的資本?
科技業,會有容身之處嗎?
故宮面試後,我不再投遞文科類的職缺,因為那裡沒有我正在尋找的事物。
打開YOURATOR網站,我開始尋找新創公司 APP 開發產業的相關工作。雖然沒有任何相關的經歷及背景,但是一定會有能勝任的工作。
我想試一試,希望能浸在全部都是工程師的工作環境裡。聽他們討論現在自己程度聽不懂的技術、聽他們隨口說出的科技英文詞彙,以及又是如何從無到有完成一件專案的。
我想去科技業工作。
真的,好想好想。
我點開剛剛給科技公司送出的履歷,赫然發現――系統顯示:廠商已讀。